在间冰期做音乐的梦想家 | 2024着调年鉴

时针拨回到0年前，1994年，罗大佑推出了《恋曲2000》，崔健推出了《红旗下的蛋》，伍佰推出了《浪人情歌》，窦唯、张楚、何勇因为三张专辑《黑梦》《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垃圾场》被称为“魔岩三杰”；当年在广东乐坛，因为毛宁、杨钰莹、甘萍、李春波等歌手的涌现被冠以“94新生代”，而一张名为《校园民谣1》的专辑，则让这种音乐形态唱遍大江南北的同时影响了几代人……

不管回忆多么美好，还是要回到当下。如果说1994年是华语乐坛炸裂的大冰期，2024年仿佛也可以是间冰期。很难说大冰期和间冰期哪个更有历史意义，真实的冰期并不是毁灭，在恐龙灭绝的进程中，大冰期是协助人类得以主宰地球的力量。一个冰期与相邻的间冰期对立而又互相转化，组合一个冰川周期。大历史如此，具体到音乐创作和演进，也会有周期律。

当然，在间冰期音乐人也在很扎实地做作品，且以不同的方法，做不同风格的探索。从技术和视野上，2024相比1994已经有天翻地覆的变革。在音乐类型上，当下的创作人也更勇于去尝试，即便不像当年的《同桌的你》可以唱到街头巷尾，只是更垂直、更分众，更在各自的领域沉浸渗透。从绝对意义上，当下的音乐创作更丰富了。

无法预知，把时针拨到0年后，再如何回顾和回忆2024年的音乐场景，也许怀旧本身也是一种自作多情和自我感动。流行音乐仿佛已经在大众层面无法挥洒宏大叙事和凝聚集体记忆，间冰期可以是一个个温室，花花草草在享受阳光的沐浴，各自生长绽放；在小众、在个体、在同温层，也可以有真诚的共鸣，享受即时的洒脱和快意。

01 空缺

是一种态度、一种无奈，也是一种激励、一种期待。万能青年旅店2020年的《冀西南林路行》在云村数字专辑销售已经超过104万张，数额超过2200万。

赵雷2022年的专辑《署前街少年》数字专辑卖出去将近5万张，数额超过870万。这些数据都还在增长，并且只是数字专辑数据，还不包括实体销量，以及相关周边和演唱会效益。

至少说明，足够优秀的原创专辑，还是能赚到钱，且能持续赚钱。《山雀》《我记得》等歌曲也能突破圈层和既定界限，一直流传。虽然万能青年旅店和赵雷可能只是个例，是天花板，但也代表了一种高度，一种可以实现的目标，进而成为时间的标记和标杆。

流行音乐的流行需要沉淀，可以长尾，就如同《鲜花》并不是2024年的歌曲，却能够在2024年被各种翻唱。但愿2024年推出的专辑和歌曲，能够被时间淘洗之后，在2025或者之后绽放出光芒，成为很多人回忆2024时的抓手，让记忆因为某个节点的音乐而不至于太过于虚无。应该会有，如果没有，也很正常。

02 方大同

《梦想家 The Dreamer》

2024年非常重要的原创专辑，可能是最好，但也因为“抽象”，而更契合了当下的热门词汇。有没有达到预期见仁见智，方大同至少做到了真诚，他没有回避身体健康的因素，没有回避嗓音条件，目标是想给听众带来安慰，还有一个重要的讯息——即便是身体抱恙，他仍在坚持做音乐。

在抽象之余，很多人从专辑中听出疲惫，不得已的释怀，有些勉强的倔强，但在音乐性本身，方大同依然是值得尊敬和信任的，他的冷幽默和才思即便有局限，也是诚恳的，并且功底扎实；就像击中很多人的《才二十三》，他已经在感慨衰老的必然，但想要追求的依然是“雅致得体”；他没有降低标准，即便很多人期待他再次唱出《三人游》，成为新时代更高地位的“天王”，但《回留》之后是《没啥好说》，在这个当下，能捕捉住一点创作上的灵光，都已经是幸运。

抽象本身即是一个很抽象的词汇，语言本身有误导和侵略性，用抽象来概括《梦想家 The Dreamer》整张专辑也是一件很“抽象”的事，因为音乐元素足够丰富并且具体，叙事主题也并不隐藏隐晦，可能未必成为经典，但足够优秀，方大同一直是值得信任的音乐人，希望在2025年他身体健康。

0 雷光夏

《小故事》

雷光夏时隔9年再次推出个人创作专辑，依旧是充满诗意的文字与自带影像感的音乐。专辑文案介绍“这是一张湿度很重的专辑”，当中不仅有她的个体经历、她从文学作品得到灵感而延伸出的念头与想象，还有她对刚去世的父亲——台湾著名作家雷驤——生命故事的续写与承继。“故事”截面虽“小”，但信息密度和情感浓度不小，伴随大海、雨林和文学的潮湿气息，令人浸润其中。

雷光夏向来擅长以声音构建故事场景，聆听11首歌曲犹如观赏一部音乐电影。钢琴和管弦乐为基底，电子合成器适时营造氛围，并织入海浪、虫鸣、雨林等真实环境声、人声念白和吟唱，虚实交错，朦胧迷离，关于生命的厚重主题以一种轻盈的方式得到展现。

“电影”开篇从父辈的故事说起，《歇业的海水浴场》提取自父亲与好友之间往复半世纪的泛黄书信，以及雷光夏作为女儿对父亲作品的续写，《飞奔少年》是父亲临终前朗读自己写下的文字，两首歌曲使用同一套钢琴编曲，消逝的往昔在钢琴和真实海浪声中层层推进，愈发铿锵。接连三首《小说里的最后一人》《地铁与乐团》《在转角遇见他》是雷光夏从外国文学作品和异国旅行时得到灵感，华丽而跳脱，像是对现实生活的一次出走与抽离。中段的专辑同名歌曲《小故事》，法国号如和煦暖阳缓缓升起，成为整首歌乃至整部“电影”的点睛之笔。“电影”尾声，取材自古老《诗经》的《蒹葭》，却一反套路地使用大量合成器赋予其科幻感，为这场“小故事”落下意外的句点。最后一首歌《不想忘记的声音（Live版）》是雷光夏9年前在即将停业的演出场地的实况录音，可看作“电影”番外，同样是对消逝的再现与呼唤。

04 蔡健雅

《不够善良的我们：戏剧音乐设计专辑》

蔡健雅为今年热播台剧《不够善良的我们》创作的配乐专辑，也是她首次为一部影视剧包揽音乐设计。不同于她从自身出发的创作专辑，配乐专辑必须贴合故事情节，传递画面情绪，乃至刻画角性格，但《不够善良的我们：戏剧音乐设计专辑》又绝非只是服务于剧情的影视OST合辑。相较于一般的影视作品通常在后期制作阶段再开展配乐，蔡健雅从剧本阶段就开始介入，配乐与剧本相伴而生，最终她为剧集创作出6首人声演唱曲和8首配乐。

从成片效果来看，配乐与剧情严丝合缝。蔡健雅为剧中四个主角量身定制了彰显个性与心境的专属歌曲，《赤道上》和《Love You For You》写出简庆芬和Rebecca这一对“量子纠缠”女主角各自内心的困惑与脆弱。《Rebecca》的摇滚元素适配年轻的于向立热血追爱，《芬兰距离》则用极简钢琴与吉他映照中年何瑞之的疏离。此外，蔡健雅还将主题旋律从歌曲中剥离出来，巧妙延伸发展成相应调性的配乐，在氛围烘托或是人物心境转折的关键点响起，也使用得恰到好处。

尽管这张并非蔡健雅的个人专辑，但她作为全剧音乐的作曲、作词、编曲和演唱者，专辑处处流露着她的审美，不仅标识性的都市感贯穿始终，而且曲序安排也有精心考量，情绪连贯而层层递进。即使没有看过剧集的听众，依然可以将这张专辑作为独立作品聆听，共鸣都市人的生活况味。

05 窦靖童

《空中飞人》

202年推出高质量的《春游》，2024年又出了这张高质量的《空中飞人》，窦靖童旺盛的创作力和表现力很值得肯定，她有资格和资本去做想做的音乐，并且一直践行，做下去，做出来，境随心转，自己做主，不问花开几许，绕开艳丽俗气，把想做的先做出来。

即便已经是忙碌的“空中飞人”，但窦靖童在专辑中坚持用真乐器，并且除了演唱和词曲，自己还担纲编曲和制作人，以及电钢琴和合成器的演奏，《空中飞人》是明显带有复古调的专辑，在当下很容易做出光鲜亮丽的音，但她选择铜管、钢弦吉他、老牌Hofner贝斯和马林巴等木质乐器。窦靖童的音乐美学是可以很立体的，并且不是单线程，而是足够丰富。

《空中飞人》选择合作的九维和魏如萱也都非常对，同样展现窦靖童的音乐品位。整张专辑充满概念感，有完整的场域、空间、起落，以及来来往往、吵吵闹闹，甚至可以是带有怀旧意味的情景剧，舞台就是飞机、机场、机舱，以及云朵、太阳、孤独的人，“我”在审视，在记录，在回味，“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去何方，而2024是不是也可以是一架飞机。

06 MolaOddity

《The Other Side of Hope》

郭采洁非常棒，伊德尔非常棒，Mola Oddity非常棒。郭采洁已经“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音乐人和乐队主唱，《The Other Side of Hope》整张专辑可以免除杂音，认真聆听，感受久违的神秘的张力，和难得的奇妙的怪诞，它们又并非故作脱俗，而是有着完整的叙事逻辑和主题投射。

专辑始于阿基·考里斯马基的同名电影，在手法上采取移步换景，无论内容还是旨趣都比《Vol.1-1986数羊》更丰富和具体。如果说上一张专辑还让人感慨郭采洁的选择，那《The Other Side of Hope》会让歌迷更为敬重和羡慕，做自己想做的音乐，做出水准，让其余的芜杂、喧嚣、功名都成为陪衬。认真的资深乐迷能从Birdy K听出Bjork，无疑是对她很大的褒奖。

《The Other Side of Hope》可能会显得小众，团队在下半年还出了专辑的英文版则更显小众，但可以延续的是Mola Oddity的怪诞美学，Mola Oddity的整体蜕变是走出民族音乐探寻西非与爵士乐的交融，格局更开阔。希望歌迷有足够的耐心多听几遍，感受其中的存在主义观照以及基于虚幻与真实的哲思。

07 戴佩妮

《双生火焰》

严格意义上说，《双生火焰》不是一张“新”专辑，它收录了12首戴佩妮以前为其他歌手创作的歌曲，以及1首全新的专辑同名单曲《双生火焰》，是她对自己创作生涯的一次回望。但如同专辑名称所揭示，戴佩妮的重新演绎为歌曲赋予了新的生命，和原唱版本平行双生，彼此各有光彩，辉映共振。

12首“旧歌”基本都做了新的编曲，多首歌曲采用简单的钢琴或吉他为基底，摒弃复杂配器，化繁为简，返璞归真。演唱录音的环节皆在家中的更衣室完成，人声听来有种近在耳边絮语呢喃之感，将曾经的难过与遗憾娓娓道来，唱出了事过境迁的释怀。戴佩妮极具个人风格的唱腔和语感，倾诉般唱出绵长迂回的旋律，丝丝入扣，真正做到了人歌合一。

《下注》《沉默》《可以不爱了》《拥抱你》《无声抗议》等抒情歌曲，经过多年后再次演绎，旋律依旧动听，戴佩妮优秀的抒情歌旋律写作能力再次得到印证，也让这张专辑有了重回千禧年代的听觉风味。有的歌曲则呈现出与原版大相径庭的面貌。如《势在必行》延续原版的摇滚编制，但电吉他的弹奏增添了异域风情。《远距离》原曲为刘宇宁的《十分喜欢》，戴佩妮的版本使用的是自己最开始写下的词作。全专的最后回到了唯一新歌、同时也是专辑主题《双生火焰》，电吉他和鼓点节奏如跳动跃升的火焰，完成了跟专辑整体概念的“合一”。

08 林家谦

《ISFP》

提起近年的港乐新作，林家谦是不可不提的名字。他不仅是能为自己的作品包办曲词编监唱的全能型音乐人，还为包括陈奕迅、容祖儿、林宥嘉在内的众多大咖歌手写歌，短短数年便已跃升为香港乐坛在线歌手的第一梯队。

第四张专辑《ISFP》以林家谦自己的MBTI人格类型命名，虽然十首歌曲当中已有七首是早前已发表过的单曲，且专辑以唱作者自身的人格类型命名，也颇有在概念包装上偷懒取巧之嫌疑，但十首歌曲彼此内在联系紧密、专辑概念完成度高，且与歌手显著的I人特质、艺术风格高度统一，不失为2024年具有代表性的港乐专辑。

ISFP是MBTI16型人格中的探险家人格，表现出极强的艺术天赋和敏感的共情能力，日常喜欢安静独处。《ISFP》也像人格分析一般，是林家谦对自己内心世界的剖析与解构。《小林不动产》“我中了懒咒”“停留吧轻松躺下没在勉强”，道尽I人只想离“躺平”。近乎实验性的《喃呒师感官漫游》是将外界对他“唱歌像念经”的负评自我玩梗，戏谑以对。相连的《怪我只敢做好人》和《万一你是个好人》，像是围绕善恶好坏思辨的姊篇。而由林家谦自己作词的《无答案》，“听到了脚步可会习惯想去躲，只敢将不安心理藏入被窝”简直是I人心声。新歌《有你听我的故事》作为专辑最后一首歌，为前面幽微情绪和思考作结，有人愿聆听这样琐碎的句子，创作者便能“宁静地讲一切故事”。

专辑整体沉静散漫、自说自话的音乐氛围，搭配林家谦破碎感的唱腔（或是不喜欢他唱腔的人口中说的“念经”），丰满了ISFP人格的形象，专辑概念也由此立住了。

09 孤独的利里

《间冰期》

2024年度内地乐队作品的代表，一张真正言之有物的专辑。作为孤独的利里的第三张录音室唱片，他们在技术和理念上都更为成熟，一定程度的转型让“老乐迷”或有不适，但轻狂和狠躁之后是沉稳和沉静，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后马厂在下坠”的确在现场感染过很多人，孤独的利里属于北京，但又不是那么“京圈儿”，而是自成风景。他们还在通过作品完成风格建构的时期，优质的作品是进阶的必要条件，很巧妙到了“间冰期”这个非常合适的概念，可以有更多的想象——我们都是历史的中间物。

把原本是天文概念的间冰期运用到音乐创作中，其实是很严肃的提醒，我们身处的时代背景，我们的周遭变化，在大历史中该如何存在。独立音乐创作很容易陷入自我的桎梏，很容易更个人、更私语、更情绪化，但孤独的利里这次用“间冰期”是更高维度的镜像观照，纵然是文艺的，但又是应该的、必须的。

10 文兆杰

《太阳光明照我心》

从选秀节目出道后的这些年，文兆杰没有追逐流量的热度，反而能静下心来做自己的音乐，成为了一名独立音乐人。继两年前发行首张专辑《爱神》之后，今年他又交出了一张极为风格化的新专辑《太阳光明照我心》，包办词曲编，探讨“命运似河流”的哲思：河流的流向由地势决定，河流的状态终日变化不停，而人也在顺着命运之流前行，直面命运的变化。全专词曲写作上，充满浓郁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内地流行歌曲的味道。编曲上，大量合成器音和复古节奏也帮助营造了这种“过时”、老旧的质感。

河流是串联全专的意象和线索，这条河时而水汽氤氲，浓雾弥漫；时而阳光洒落，静水流深。第一首歌《命运是条河流我就顺着走》开宗明义，“不管怎样我们快乐向前走”。《断肠的心事》《思念的时候》是河道的淤积、回转。专辑同名曲《太阳光明照我心》拨云见日，在坚定有力的合唱声中“敞亮向前进”。经过《春的歌》《我们怎么到永远》对时间和永恒的思考，最后一首歌《死树》运用了死树枯而不倒的意象，人在命运之河死而后生，往往也有着更为强大的生命力。

略为感到不满足的是，专辑整体歌词的遣词造句较为朴素直白，甚至有种“笨拙的可爱”，对“命运似河流”这一深刻命题的讨论略显单薄。若有意为之，倒也符合二十世纪末部分流行歌曲直抒胸臆的风格。

（注：截稿时间为2024年12月16日）

撰文_老丁 焦莉安 编辑_克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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