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良的先锋与迂腐，他的未来已现？

本文作者：哈布斯堡的彼得巴甫洛夫斯克大公

阴人上路，阳人回避，若有冲撞，百灾齐生。

大路平静，无碍无阻，阴人快步。。。。。。

1979年2月15日，西历情人节后一天，乙未年正月十九，元宵节后四天，宜安葬，星期四。

邵氏片场上映了一部跨时代的电影，叫《茅山僵尸拳》，刘家良导演。

这部电影票房不咋地，票收127万，位列当年票房榜第6位，（顺便提一句，他力压了一个新导演的恐怖片作品，叫《蝶变》，115万，位列第4位，思远影业，他的故事李老湿已经在整了。）是刘家良导演生涯中票房倒数第二，也是唯一有超自然元素的刘家良作品。

这是刘家良第二次有机会可以堵住洪金宝，提前开启灵幻功夫片这一细分市场。哦，第一次是就是他的开山之作《神打》。

而且，他干得非常不错。

几年前，本专栏开始写的时候，就曾经提过一个疑惑，就是九叔林正英僵尸片第一部《僵尸先生》的开头，就是四目道长赶着一对僵尸来见九叔的画面。当时我们就很疑惑，为什么这个画面那么成熟，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像初次登场的样子。因为洪金宝的《鬼打鬼》只出现了一只穿清朝官服的僵尸，并没有赶尸的情节。

现在知道了，原来早在1979年刘家良的《茅山僵尸拳》里，赶尸情节就已经拍过了。这可是1985年《僵尸先生》的整整6年前。

而且电影里的赶尸场景，已经有模有样，有本文开场的赶尸咒语，有满清官服（片中直接称为寿衣），黄纸符咒，走单不走双的规矩都一应俱全。整个赶尸场景看起来非常成熟，但从流程上可以判断这属于这个戏份门类第一次和功夫片结合。

众所周知，日后九叔的僵尸片，与其说是恐怖片的细分门类，不如说是功夫片的最后辉煌。是功夫片这一片种的最后挽歌。因为大部分九叔的僵尸片，可能喜剧元素大于恐怖元素多一些。但功夫和民俗那都是实打实的。而这部电影，应该就是功夫片和僵尸片的第一次结合。

里面的赶尸桥段虽然看起来成熟度拉满，但和之后的电影还是有区别的，比如著名的僵尸跳。

日后九叔的僵尸片处理的僵尸跳，是双手平举至胸口，呈90度，僵直跳，这是有原型支持的。

因为传说中的赶尸，大家看到的就是这样，民俗学者推测说，大概是赶尸人用两个竹竿绑住尸体的手臂，一前一后抬着走，如果带的多，比如像电影里那样凑9个人的话，那肯定是抬不动的，所以只能两个赶尸人一前一后，一步一步的抬，所以黑夜里看起来，就是一排僵尸一跳一跳的走。

在邵氏1975年上映的《鬼话连篇》里，就已经出现了僵尸伸长双臂僵尸跳的镜头（但僵尸穿的不是清朝官服），所以这个民俗考据应该是早就完成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刘家良这部《茅山僵尸拳》里，赶尸场景有赶尸人，有道家符咒，但就是没有僵尸跳，片中的僵尸没有高举双臂，而是做的立定跳远。

这只有两个解释，要么这个细分市场还很稚嫩，处于初始阶段，简单说还没有共识。

要么？就是刘家良根本不在乎，他志不在此。根本不屑于考据这点事实。

刘家良拍这部戏纯粹就是为了显摆自己对武术的精通而已。灵幻，只是一个壳，借壳下蛋。

他更关注的还是传统武学，在完成自家洪拳的历史溯源以后，先是开了《螳螂》，向北派拳法发掘，这部电影，更是自创了“僵尸拳”，但也就只自创了僵尸拳。。。。。。

刘家良的兴趣似乎只在于此了。

很多人会很纳闷，当年，他在张彻手底下就开始准备的《神打》，就有两个方向，其中一个方向就是把神打真的往迷信的方向走，真的表现神仙上身的桥段，往灵幻的方向发展。

但当时刘家良选择了另一边，走意识形态斗争方向，往左靠。

这不能说不对，毕竟这个方向可以拥抱更加庞大的市场。

但这一次，既然明显选择了封建迷信方向，也就不存在拥抱唯物主义大市场的政治需要了。

而且《茅山僵尸拳》除了没有僵尸跳，其他可以说相当成熟，除了差一个身穿道袍的道士（怀念九叔），基本上所有的硬件都齐了。

但是刘家良就是选择自创僵尸拳，没有在民俗恐怖片上发力的打算。

这，其实也不能怪他。

毕竟，他在邵氏。

邵氏是个大片场。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邵氏是个江湖，各人有各人的山头。

这就是邵氏这种大厂的特殊之处。

邵氏兄弟影业，当时香港唯一的大型电影公司，院线制片业务齐活，一年拍三四十部戏，自己南洋有院线，什么片种都拍，什么类型都玩。好处是各种类型片都涉猎过，经验丰富。

坏处就是个人有个人的山头。

桂治洪拍恐怖片拍得好，那就按在恐怖片里一通剥削。刘家良功夫片拍的好，那就别转行了，继续深耕。

当然，邵氏是大片场，你要是需要什么元素，互相客串一下，互相借鉴一下，互相交汇融合一下，也不是不行。大片场嘛，啥要素都有，资源有的是。

但仅限于涉猎，转行那是不行，万万不能的。

这就是楚原被按在古龙武侠片上使劲剥削的原因，你要在武侠片里掺和点恐怖元素？那没问题，道具，演员，编剧，有恐怖片经验的副导演，邵氏啥没有？都支持。

但你要拍恐怖片？那就要问问方同意不同意了。

嗯？桂治洪、何梦华拍得好好的，您老进去干嘛？

所以，刘家良也一样。这就注定了《茅山僵尸拳》对民俗恐怖元素，只能涉猎，不能改变他自己是一部功夫片的本质。

也不允许改变。

而且，刘家良的这次尝试，也只是一次普通的跟风而已。

虽然非常有创新精神。

因为在这之前，1974年桂治洪那部《鬼眼》开始邵氏恐怖片尝试之后，何梦华拍了三部降头系列的恐怖片，在香港票房其实一般，毕竟恐怖片并不是一个很受欢迎的片种。但在南洋非常火爆，毕竟降头是南洋邪术，属于他们当地的文化，而他们当地并没有非常发达的电影工业去表现这种文化，那邵氏的南洋恐怖片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白，爆火，所以接连拍了三部。

这阵风潮正当时，毕竟在这之后，还有桂治洪的1980年的《邪》1981年的《蛊》198年的《魔》。其中只有《邪》是中国元素。剩下两部都是南洋的。

可见，在《茅山僵尸拳》上映的1979年，恐怖片这阵风正当时，刘家良也就是跟个风而已。

但话说回来，南洋恐怖片的滔天巨浪正在最高峰，中国民俗元素其实在那阵巨浪下，并没有多少存在的价值，毕竟那边正卖座呢。你是邵氏，你怎么选？

何况《茅山僵尸拳》才拿了票房榜第6。

只能说刘家良试过，试错过。还是楚原那句话，你不卖钱，你说什么都是错的。

谁让你身在邵氏呢？

他要是知道1980年洪金宝那部《鬼打鬼》有多火。。。。。。

可惜，历史不能假设。因为那是一年后。

这是刘家良第二次，开启了一个细分品类，却没法在这上面深耕，上一次是功夫喜剧，这一次是灵幻功夫片。

你就说可惜不可惜吧？

两波都是日后香港电影的滔天巨浪，两波刘家良师傅都是他起的头，结果被别人摘了桃子。

他猜中了这开头，却没有猜到那结局。紫霞仙子都没他冤。

他确实很迂腐，只纠结于传统功夫，但他并不算特别守旧。功夫喜剧，他玩，而且也玩得特别好。灵幻元素，他加，而且完成的也并不差。

但掀起巨浪的，大浪顶游走冲浪，勇闯高峰的，却不能是他。

下一部戏，也是。

《烂头何》，1979年8月4日上映，票收182万，排票房榜第20。

这部戏就是刘家良在功夫片这一领域持续深挖的实验之作。别看他票房不咋地，但他玩的元素影响了整个香港动作片市场，尤其是各类带有功夫元素的电视剧。

这部电影探讨了一个非常冷门的元素，那就是功夫电影文雅化。也就是雅斗，表面上和和气气，暗中较劲，看谁棋高一筹。跟现在的办公室内斗一样，表面上一团和气，私下里你死我活。

这个元素现在很常见了，尤其是在TVB的电视剧里，见于欢喜冤家之间互相斗法，品诗品茶品酒都上功夫，给电视带来谐趣，给剧情带来欢快，给人物性格带点逗逼。

是个不错的功夫元素，穿插在各种剧情里都显得很和谐。

这就是刘家良在79年的《烂头何》里先玩的。而且，就这么一个元素，撑起了整部电影。

所以这部电影的口碑非常两极分化，喜欢的爱到痴狂，毕竟相比于传统功夫片的套招，这种犯的文雅，有旧时风月片的高雅场景，套招也不粗俗，非常精致。功夫喜剧再搞笑，比如成龙的《醉拳》，也是两个光膀汉子在土堆旁边套招，糙汉有糙汉的精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问题是看热闹的人第一观感来看，那就是俗啊。

《烂头何》那就文雅多了。那套招也精致多了。不是高手真设计不出来。

这套东西日后你在那么点影视作品里都能看见，证明了他确实是好元素。

不喜欢的人，就会觉得太装，莫，被雷劈，你说你一个杀手，端个精致的酒杯去见王爷，你知道你是来杀王爷的，王爷也知道你是来杀他的，两个心知肚明的人在那边装糊涂的文雅品酒，边品还边套招，打得花里胡哨甚是好看的，费那么大劲干嘛，你直接在酒里下毒不就完了。

嗯。

道理也不是没有道理，只能说。。。。。。

算了，不说了，说了得罪人。

道理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各花入各眼吧。

就像楚原的棚拍古龙，上有梅花点点，中有狄龙靓眼，下有干冰铺垫，镜头构图那叫一个美，但是你细看，棚内拍的也确实是小家子气，哪有真实的名山大川外景过瘾啊。

你们争吧，我不馋和了。

这部电影的第二个创新就是，剧情。

做为一部功夫片，虽然还是张彻那老一套复仇＋学武＋师徒逗趣的模式，但这部戏的剧情塞的很满很实，给人一种这不是功夫片，而是武侠片的错觉。当然不是古龙武侠那种反转反转再反转的剧情，但比起单薄的《醉拳》《蛇形刁手》，起码质感和丰满度上要好几个量级。算是武侠片和功夫片的一种完美结合了。

显然，刘家良对于之前《少林6房》的剧情单薄的硬伤深有体会，正在努力革新这一点。你说他守旧吗？守旧不了一点。

那时候的刘师傅已经很会恶搞，戏中汪禹恶搞王羽的独臂刀。两个人的名字还是wangyu，音同字不同。汪禹在酒肆里与刘家辉斗酒，先是一条胳膊接酒，动作与化妆全是戏仿王羽的独臂大侠方刚。而且是苛意地戏份，然后等到两个打了起来，汪禹突然又变成了两条胳膊，连刘家辉都惊讶起来，问道：“你怎么用两只手？”

汪禹：“插久了就会麻的。”这段真是笑死了。很有一种打破第四面墙的意味了。了解独臂刀梗的人都会被这段给整笑得不行了。

你说刘师傅会不会玩？有没有创意？守旧不守旧？

可是，这部电影被人诟病最大的，也是剧情。

虽然电影没明说，但从王爷回去继承王位的剧情不难猜，应该是说的九龙夺嫡的故事。

还记得上篇说的《螳螂》么？刘家良对满清的态度一直很恶劣。所以本片中刘家辉饰演的王爷对汪禹饰演的烂头何的态度可想而知，一口一个奴才不带停的。这和之前刘家良对清庭的鄙视态度是一脉相承的，其实本不应该指责，但确实给人的观感，就很不好。一种主子奴才附庸，上层对下层的剥削感，渗了出来。

加上之后上映的《疯猴》，那种上层压迫下来的压抑感，更强烈了，因此会给刘家良的电影一种老师傅高高在上，徒弟就是附庸，就是私人财产，就毫无人权的感觉。

这不是我危言耸听，因为之后成龙和洪金宝就各自在自己的电影里强力抨击了这种封建古板的思想。不过，现在郭德纲又把这一套玩得很溜，也不知道这是卫道还是守旧。

成龙在《师弟出马》里算是非常“真情”地出演了一个严师下面备受压迫的小师弟在悲愤中爆发的形象。那段表演非常精彩，演技爆发了属于是。

其中台词非常真情催泪，大概意思是师父你非常严厉，逼走了大师兄，但是我和大师兄都是你养大的，吃你的住你的，我很感谢你，我替大师兄跟你说，多谢师父你那么多年来的栽培。

这段是哭着讲的，强烈建议你们看看原片，因为下一次想看到成龙那么精彩的真情哭戏，可能就要等十几年后的《龙的心》了。

但是这段戏吧！那种对严师的封建压迫的反抗感，隔着屏幕你都能感受得到。

洪金宝那边就更离谱了，开的《杂家小子》就不说了，就是两个徒弟拜了个恶师父，最后师兄惨死，师弟弑（师）父报仇的故事。他开的《林世荣》就更离谱了，请来了初代黄飞鸿关德兴老爷子来重新饰演黄飞鸿，算是镇场子，然后自己居然演刘家良父亲刘湛的师傅，林世荣。（而且刘湛最出名的就是在旧版黄飞鸿里演林世荣），片中还针对关德兴老爷子说话慢一拍的特点各种调侃。

这一幕还成了香港电影历史上的经典时刻，流传了下来。之后罗家英老师还重新演了一遍。

就是下面这段。

黄飞鸿：我知道你喜欢叫鸡。。。。。。饭吃。

区别就是罗家英说的是上面这句

洪金宝说的是：去叫鸡。。。。。。饭一碗。

哪怕不会粤语的朋友应该都知道叫鸡是啥意思吧。

你说洪金宝不尊师重道吧，他把关德兴老爷子请来镇场子了。

只能说这对于占元的徒弟选择在同一时刻对这种封建味十足的“尊师重道”给出了自己的反抗。

所以说，《烂头何》这个剧情，确实非常陈腐。

毕竟之前的功夫片，尤其是张彻创造的“功夫小子”片，什么《少林小子》《洪拳小子》《唐人街小子》之类，不管是傅声还是汪禹，都是主角，以顽劣徒弟为主，以年轻人的视角为主，看起来也活泼些。连《醉拳》走上玩的这种功夫小子的套路，袁小田饰演严师苏乞儿，成龙饰演顽劣徒弟黄飞鸿。

但到了刘家良这边，第一部《神打》还好说，汪禹在里面灵气活现，还谈了场恋爱，俊男靓女的好生养眼。《陆阿采与黄飞鸿》也还行，陈观泰饰演的陆阿彩是典型的严师，刘家辉饰演的黄飞鸿也是顽劣不已，就是缺少一点诙谐，其他倒是没毛病。

到了1979年，三部电影《茅山僵尸拳》《烂头何》和《疯猴》，就都是严师高徒了，《茅山僵尸拳》还好，还有个黄杏秀和汪禹搭戏，师父刘家荣也是半部戏就下了，把舞台留给年轻人。

就这部《烂头何》开始，师父反而走上了前台，成了主角了。之后的电影，那种严师的压迫感，也就挥之不去了，徒弟再无灵性，开始死气沉沉了。

但《烂头何》也不是一无是处，刘家班的重要人物，未来香港电影的第一个影后，红惠英红，即将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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